如果你冷-第二十二章
二十二、
董游宁邀请刘慧敏去了一家杭帮菜，本来朋友给他推荐了一些法式餐厅或者高档会所，但他觉得刘慧敏或许是不喜欢那种的。
他托人搞了一小桶私人酒庄精酿的红酒，带着一起到了饭店。
“可以喝一点吗，这酒是纯生态葡萄酿造的。”
刘慧敏本来酒量就还算不错，而且明天是晚班，今晚喝点的话也能解乏。
“没问题。”
董游宁打开手中的小酒桶，顿时一股醉人的芳香弥漫开来，无需醒酒就足够沁人心脾。
董游宁给她倒了半杯，刘慧敏接过去抿一口，味道浓而不重，香而不腻，即使不懂酒也尝的出这绝对是上品。
“怎么样？”
刘慧敏点点头，一手抄起小酒桶，一手拿起对面董游宁的杯子，看这架势似乎也要给他倒。
“哎！”董游宁赶紧叫停，立刻蹙起眉头：“你……这可是医院外面了，我希望你别把我当成什么领导。”
“我从来没把你当成领导，”刘慧敏看他一脸茫然，又继续解释道：“你看，这顿肯定是你请客吧？酒也是你带来的，我借花献佛倒一杯，算我尽地主之谊给你接风了！”
董游宁一愣，这个答案让他出乎意料，甚至说喜出望外。
看着刘慧敏继续倒酒的动作，董海宁半天才反应过来，一边傻笑一边调侃：“嚯，听这意思，刘主任一毛不拔呀？”
“怎么是我一毛不拔？这不是请吃饭的事被你抢先了，可接风哪有第二顿饭再接的，不就凑着这次，要不然这回我请？”
“那不行，”绕来绕去差点被绕进去，董游宁岂能愿意：“请吃饭也得有先来后到，说好我请就我请，不许赖皮！”
“嘿我要请你吃饭我还成赖皮了？”
二人你一句我一句争的热闹，还真找回点原来的感觉。
后来刘慧敏也思考过这个问题，可能就是因为对董游宁的记忆是停留在过去的，所以习惯性以当年的状态相处，也不会觉得尴尬或者不自在。
“对了，你肯定一直以为我姓游吧？”
“是，我以为你们那边少数民族多，所以姓氏也比较罕见。”
其实这才是刘慧敏没料到新来的副院长是董游宁的原因。
要是说她不知道董游宁姓董是一件好笑的事情，但情况的确如此。
当时在内蒙大家都称他为‘游医生’，刘慧敏理所当然就认为他姓游，而新来的院长说是姓董，她怎么可能联想到一起去呢。
“我又不是当地人，只是乡亲们觉得亲切，‘游’这个字在蒙语里面有平安昌乐的意思，所以大家都习惯这么叫，说实话，时间久了我自己都快忘记自己是姓‘董’了。”
“原来是这样。”
“不过以后得叫你‘刘主任’了有点可惜，”董游宁夸张的感叹起来：“我觉得还是‘卷毛姐姐’好听。”
刘慧敏斜睨他一眼：“还叫外号呢，抓住人小辫子不放啊？”
董游宁清清嗓子：“咳，我说的是事实啊。”
几杯下肚，刘慧敏脸上蒸出几缕红晕，她双目微敛，绯红的双颊，眸光朦胧晶亮，歪着头有些出神。
“不过说真的……我完全没想到你竟然能来这边任职。”
她本来想说‘完全没想到还能再遇到’，毕竟那段岁月在刘慧敏生命中着实深刻，但这么讲似乎有点矫情了。
“我父母其实都是北京人，我妈去支教正巧遇到了我爸在那儿当志愿医生，两个人结婚以后全家就留在那边，等支援边疆时间结束他们一起离开内蒙，我就去了国外。”
董游宁从善如流的讲起自己的经历，从去留学，到回来以后做医生，再从医生到行政，一步步升迁调任，一直到现在。
“光说我了，这么多年没见，你过得怎么样，”董游宁抬头看她：“我听说，你离婚了。”
刘慧敏点了点头。
董游宁试探的问：“不是当年那个人吧？”
刘慧敏愣了一下，摇摇头：“当然不是，我前夫他是个很好的人，很照顾我，只是生活在一起的话，我们确实不太合适。”
“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，方便讲给我听吗？”
“当然……”刘慧敏很坦然的面对董游宁的询问，但似乎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：“我生下了皓月，但她出生后就被我妈抱走给别人了，前一阵子我们刚刚相认。”
董游宁一怔，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，解答了他长久以来的疑惑，后续的发展也足够令他意外。
“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。”
“我非常愿意听。”
刘慧敏颊上的梨涡随着嘴角的笑若隐若现，像是含了雾，带着几分勾人的氤氲，她又喝了口酒，然后讲述起来。
“我妈带我回家让我打掉孩子，起初我同意了，可就在回去的火车上，我感觉到了胎动……”
听着刘慧敏娓娓道来，从生下女儿到女儿被带走，再到后来得知女儿得了白血病捐骨髓救她……
即使说到一半她低下头，看不清对方的脸，董游宁觉得也能想象出她的神情——比年少时少了些忧郁，更添几分成熟和洒脱。
太多年未见，二十年，漫长到足以重新塑造一个生命，所以不论对方发生怎样的变化，好像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。
可再见面时看到刘慧敏的第一眼，他就知道，这个人一点也没有变。
然而董游宁此刻的心绪远远比听她说这些年的经历更为复杂，说真心话，他想过会不会和她有重逢的机会，可那都只是想想，结果现在能面对面一起吃饭，真像做梦一样。
董游宁的思维突然跑的很远。
当初他对着已有身孕的刘慧敏说：“我愿意娶你，现在。”
那种青春朦胧的悸动年华，他对自己许过的承诺印象深切，但当时刘慧敏只是无奈的戳了他的太阳穴一下。
“傻瓜，我不会当真的。”
董游宁陷在各种情绪交织中，后面一个字也没听进去，他双眼发僵的盯着眼前的人，心中默默感叹缘分的神奇。
“游宁？”
刘慧敏见他直直的看着自己，有些疑惑。
董游宁眨了下眼，不知飞到哪里去的神智终于重新回到躯壳之中，自觉失态，立刻道歉。
“抱歉，可能最近有点累，分神了。”
刘慧敏倒也能体谅：“你这个位置本就是要职，又刚刚上任，一定很辛苦，是需要适应一阵子。”
“可不是吗，”董游宁一声叹息：“现在搞行政跟原来听的风光可不一样。”
“行政工作确实难做，主要需要考虑的方面太多。”
刘慧敏也是有感而发，繁杂的事务总是令人烦心，而职位越高，就越多的身不由己。
别说副院长了，哪怕当时天天跟何建一争正主任，也是想给生活一个盼头，要真当上了，带领一群人，她还挺没信心的。
“我这美曰其名是领导，其实就是个管家公，不仅要了解医院所有业务的运转，还要协调各部门各科室之间的工作，建立各类规章制度，利用好每一个资源，最大化的帮医院实现利益……说起来简单，但达成起来一个比一个难，”讲到一半董游宁突然停了下来，赶紧打住：“你看，说着说着成我在跟你诉苦了，比起你们一线，我这好得多。”
“没关系，我在咱们医院这么多年，多少也知道一点上层派系纷争内忧外患的现状，哪怕真大批量换血，利益相关方永远后继有人，更不会解体。”
董游宁点点头，这些事情他固然要了解，但还需要时间去摸清，转言问道：“那你呢，没考虑过上升一下，走走行政的路？”
“我不太适合，主要这么多年都习惯了急诊这边，其实能够专心的救治病人，目标独立且单一，我就很满足了。”
董游宁放下杯子，捏了捏眉心，一双清亮的眼睛带笑看着刘慧敏，虽然方才说起女儿来满目温柔，但是对于工作，她当真凌厉果敢。
当年他就预料到，刘慧敏未来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医生。
正说着工作，急诊科电话就打来了，大晚上的来电，让刘慧敏有些担心，赶紧接起。
“刘主任，告诉你个好消息，也是我们科的大喜讯！”电话那头龙晶晶的声音十足雀跃。
“什么喜讯？”
“今年中华医学科技奖的评选，何主任申报的CSC项目获奖了！临床案例被确认为是有效参考，中华医学会和各大高研所都肯定了你们的手术！”
刘慧敏一怔，中华医学科技奖？
这个奖是由中华医学会创立的，是国内临床医学领域最高的奖项，刘慧敏以前因为跟着外科那边参与活体肝移植实验研究，才以第二参与者的身份获得过一次。
这个奖几乎等于在国内医学界树立自己的旗帜，是每个学医者的渴望与梦想。
多年来CSC一直是人类无法突破的领域，而何建一的研究以及手术方案绝对称得上里程碑的一步，很有可能为以后CSC技术的成熟和临床应用奠定了基础，他的努力终于没有白费！
跟龙晶晶聊完挂上电话，刘慧敏心中还持续激动不已，她本想问一嘴何建一知道这个消息了吗，再一寻思人家是获奖者，自然比自己知道的早。
这个时候是该趁热打铁打给当事人采访一下获奖心情，但好歹还在和别人的饭局中，着实不方便调侃，刘慧敏欣然放下手机，打算明天当面再祝贺。
“什么事啊，这么开心？”
“何建一获奖了，今年的中华科技大奖，我们急诊的！”
董游宁看她得意的合不拢嘴的样子，嘴角牵起一个淡淡的宠溺笑容。
“这可是个很厉害的荣誉啊。”
“是呀，多少年没有急诊医生获奖了，在一线搞研究其实很不容易，何建一能得奖，真的了不起。”
“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，你这么优秀，祝愿有一天你也可以站到这个领奖台上！”
“借你吉言！”
两人都喝了点酒，原本董游宁是要打车送她，但刘慧敏坚持自己回去就可以。
“谢谢你今天请我吃饭。”
“是我要谢谢你今天为我接风才对，回去早点休息……晚安。”
“晚安。”
等送刘慧敏上了车，董游宁望着出租车渐远的影子，有一瞬失神。
临走之前他们互相说了晚安，可显然这句晚安非但不能抚得了心神，反而让他一夜无眠。
整晚董游宁的思绪走走停停，像是把曾经那段短暂相处的时光，又给彻头彻尾过了一遍。
来之前荆伯理‘关心’过他，问起他个人问题：“小董你今年也40岁了吧？有没有女朋友啊？”
“实不相瞒，原本我不打算考虑个人问题的，”董游宁脑子里的弦悄悄绷紧，目光中却流露出温柔的神色：“但现在觉得，如果遇到合适的对象，或许也是不错的选择。”
“怎么，心里有人了？”
“心里的人一直有，就是没想到还能再遇到……荆院长，您一定不知道，重逢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！”
荆伯理眨眨眼看着他，有多么美妙？
“就像梦想成真一样。”
其实当年刘慧敏走后，他打听过她的消息。
她顺利毕业成为了医生，结了婚有了孩子，哪怕对她个中遭遇有担忧或牵挂，但当时想着不会再见了，所以心中保存着最美好的祝福。
而今晚一切都有了答案，那些不愉快的遭遇都已成过去，现在知道她恢复单身，还跟自己在同一家医院，天时地利人和全占上了。
感谢重逢，这或许就是最好的安排。
这天晚上失眠的，除了董游宁，还有一位同样心事重重的人。
整个急诊科都沉浸在一种振奋的氛围中，按说最开心的应该是得奖人何建一，但好巧不巧这个关头正赶上这位心里憋着郁闷呢。
夜晚心事尤其容易发酵，他大半夜翻过来覆过去睡不着，越想越不是滋味。
后来何建一琢磨，昨天自己介意，也不完全是因为知道人家吃饭。
主要是马光的话提点了他。
董游宁不会是想追她吧？
要说好歹一个堂堂副院长，刚来一点不避嫌，就这么直白约人吃饭，那这件事不只是有可能，可能性简直太大了。
两个人还是单独吃饭，这让别人看见还不觉得得是一对儿啊，一想到这里急的何大主任就忍不住上火，没出息到恨不得跟过去一起听人家聊的什么才好，所以让龙晶晶打电话告诉刘慧敏自己获奖的事，可捧着手机等了一晚上，电话短信一个也没收到。
她一定还因为自己对那厨师长的恶劣态度生气呢吧，可事后刘慧敏虽然严厉‘教育’了自己，口吻中却也透漏着关心，想到这里何建一又宽心不少。
还有，那那天自己跟安桐一起吃饭，她到底在不在意？
等后半夜，情绪一旦平静了些，何建一又铺天盖地的后悔起来：刘慧敏和董游宁言辞中明显认识不短时间了，之前怎么就没想着问问他们之间的事……一个不知道来历还偏偏出现就压在自己头顶的假想敌，这种感觉糟糕透了。
猜来猜去找不到答案，何建一盘算着等领完奖，得找机会跟刘慧敏解释一下那天安桐来休息室送饭的事，顺带再打听打听这董游宁何方神圣。
这边还没等他乱糟糟的想明白，就被办公室看不下去的诸位打断了思绪。
“何主任你怎么愁眉苦脸的，得奖不高兴啊？”
见何建一抱臂坐在座位上锁着眉头发呆，大家都很不理解。
何建一抬头，对上众人投来疑惑的视线，这意思搞得倒像他故作姿态虚假冷静似的。
这可不是该展现高风亮节不图名利的时候，像是急于让人相信自己也很开心似的，何大主任强调着说了两遍还挤出个悻悻然的笑容：“高兴啊，高兴着呢！”
“何主任，时间快到了，你还不去换西装啊？”
被马光这么一问，何建一有点懵：“换西装干嘛？”
“难不成你领奖穿医袍上啊？”
“别啊何主任，我看人别的颁奖仪式都穿西装的。”
江晓琪想了想：“你们何主任可能根本穿不下之前置办的西装了。”
其实何建一也是觉得有可能穿不下，所以试都没试，衣服直接没带来，但他可不愿意承认，找补道：“医学奖当然要穿医袍，这样才显得专业……”
“主任，有车祸患者！”海洋突然闯进来，急的满脑门子汗。
“得，看不上何主任领奖了。”
见江晓琪抄起听诊器要走，海洋皱起一张苦瓜脸：
“……重伤的有两个。”
刘慧敏刚进医院大门就接到荆伯理的电话，让她抓紧准备准备去领奖，说是来了急诊，江晓琪何建一都上手术了。
途中换人是手术室大忌，而且问了一下还是个挺复杂的手术，打消了刘慧敏去替何建一手术的想法。
“慧敏主任，你看区委卫健委的领导都到了，老何下不来，你就替他领吧，正好当时也是你们一起做的。”
本来刘慧敏有些犹豫，但当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，想来何建一应该不会介意，便匆匆套上衣袍去了会议室。